如果不是中文系,我早就得到憂鬱症(此文獲得UDN新聞網引用)

指考後公布學校跟科系的那天,我看到我上了中正大學中文系,我一瞬間矇了,我躺在我家硬梆梆的竹椅上,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,我甚至沒有印象我填上這個選項過。​

但我爸媽非常開心,我們老家在嘉義,對他們來說,儘管中正跟家裡的距離,光開車就要一小時,他們仍然覺得,這個結果非常好,只要離家近就好,何況中字輩,真好。​

可是,我不好。​
我的第一志願是外文系,任何一個外文就好,我沒有想過除了外文之外的其他的選擇,然而,宇宙有它的選擇。​


我不是很適應大學的生活,我沒有專屬的小圈圈,如果有,那也是幾個沒有自己小圈圈的人所集合起來的,我很不喜歡大學的團體活動,舉凡分組報告、宿營、迎新、學伴、直屬,任何一個我都非常不適應,非不得已,我不會出席,我就算是出席,我也是就靜靜坐在那裡。​

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我的不快樂。我參與了很多學校的其他的庶務,例如舉辦學校等級的活動。我最想做的是,就是逃離我的同班同學,我不知道為什麼。我不懂我的逃離,是因為同學,還是因為,我還在為我沒有得到的科系生自己的悶氣。如果要對比現在的快樂,那我那時候很不快樂,而且我很寂寞。​

但是意外地,我很喜歡中文系的課,大部分中文系的課我都非常喜歡,而且,我表現良好,我知道教授記得我,而且我也喜歡上課回答問題、發問問題,上課是我少數快樂的時光。​

例如大家覺得很無聊的國學概論,我卻因為原來這些還可以講這麼深入,覺得驚嘆。​
大家特別害怕的文學批評課,我卻沈浸在字裡行間的資訊解讀。​
大家覺得特別冗長的文學史,我卻覺得這些人好可愛,而且好有想法,其實邏輯蠻好的。​

但除此之外,我的人生迷惘,我不知道中文系可以幹嘛。​


中文系的課,用大家都可以聽懂的話,就是把你高中所學加深加廣,無遠弗屆。​

大一,是所有的概論,從夏商周秦漢一路到宋元明清。​
大二,是文學史,再度從夏商周秦漢一路到宋元明清。​
大三,是思想史,又是夏商周秦漢一路到宋元明清。​
最後是大四,很多現代文學的選修、戲劇等。​

一件事情,你從不同的角度看,就會看到不同的內容,我那時候也修了歷史系的課,發現文史不分家的快樂,而且,我喜歡故事,教授們有滿滿信手拈來的故事,我往往能在這其中得到只有我能懂的快樂。​

文學與歷史的定律就是「物極必反」,一個學說過於盛行,就會有另外一個新興學說反駁,一個朝代過於龐大,就會衰落直到被另外一個朝代取代,如此反反覆覆,有時候,自己都會覺得混亂。​


我印象很深刻,大三的思想史是賴錫三老師,綽號阿三哥,令人聞風喪膽的教授,因為傳說中溫和的中文系,阿三哥當起人來不手軟,要不是因為思想史是必修,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自己選擇他的課。​

可是,他的課拯救了我。​
在念中文系的第三年,有一天,我聽課聽到想哭,我突然覺得,其實中文系是宇宙安排來救贖我的科系,中文系的老師是宇宙派來開導我的。​

有一次老師說到佛教,說到在佛教中,很多事情是上輩子的累積,這輩子的償還,人的一出生就不斷的往下墜落,你會掉落到不同的網子,這些網子是不同的業障,你需要完成這些功課,而為了完成這些功課,你會遇到你覺得痛苦的事情,你會做出你自己也不理解的事情,但這些是功課,你會覺得痛苦,你會不知道要怎麼辦,因此,如果你遇到這樣的狀況,你不要覺得氣餒。​

我那時候覺得好想哭,我覺得,儘管老師在上課,對著全班說,可是,那個下午,我覺得他是在對我說,他是在鼓勵我,他沒有說這些事情都會被解決,但是他給我為什麼會發生的理由。​

我不是佛教徒,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記憶是否正確,可是,這樣的想法拯救了我,因為,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的問題,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情。​


後來,我在大四的時候主動選修了他的其他課程,早上九點的課程,我每週8:30就去擦黑板,我知道老師會在課程中,寫很多次黑板,因此,我把黑板擦得非常乾淨,同時把所有的板擦都打得非常乾淨,也會確保兩隻麥克風都是有電的。​

沒有人知道是我做的,因為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情,我一直把這件事情當作是我的小秘密,不是什麼大事,這只是一個學生對於喜歡的老師所能做的最多的事情。​

那堂課的最後一堂,老師上課到一半突然停下來,很若有所思的說:「我一直覺得我上這堂課的時候,黑板特別乾淨,但其他課不是這樣,我想是有同學做這件事,謝謝那位同學。」​

當下,我覺得很快樂,也覺得很感動,做了一整個學期的事情,老師是有感受的。本來不圖老師什麼,可是老師說了,突然覺得老師真的好溫暖,這樣的結果作為我大學四年的結尾,我覺得值得了。​


除了阿三哥之外,俊啟老師的文學課,常常講到梁啟超,他的口頭禪是「我的梁」,我總是覺得很有趣,我總想說,如果梁啟超還在世,老師是不是也會在他面前這樣說。有一次聽到一個演講,講者超喜歡魯迅,我就想,真希望他也跟俊啟老師認識,他們應該可以懂彼此吧。​

錦珠老師的文學概論跟批評文學,令人聞風喪膽的程度可能跟阿三哥的課有得比,可是,我卻很意外的非常喜歡,我甚至覺得,說不定我真的有天賦,因為我總能回答出答案。大學的時候,我有一個小綽號是小錦珠,因為我跟老師很像,又總能回答出答案,雖然那時候很不快樂,但我默默很喜歡這個綽號。​

義玲老師是我們公認的女神,每次聽她上課都是種享受,而且老師很可愛,她上課都是用盡全身的力氣,三小時不停歇,最後她會說「我電力要用完了」,哈哈哈哈哈哈,我至今還是非常懷念。有一次在超市看到老師,我還很訝異,原來女神也是會買菜的(不然呢)。​


我在中文系四年,被老師救贖之外,我發現,不論你是怎樣的人,你都不孤單,甚至可以說,其實你一定可以在學說中找到你幾千年以前的族人。​

「九流」包括儒、道、墨、法、名、農、雜、陰陽和縱橫等九派;九流再加上小說家,則合稱「十家」,你任何的想法,都在這10個選項中,而且,這還只是漢代的分法,從此之後,所有的學說有無限的開展。​

我在這個過程中,發現無論是哪一種我,無論我有哪些面向,我都有之前的人可以學習,他們的孤單我可以體會,我想我的孤單他們如果還在,他們也可以體會吧。​

而且,你現在的不快樂,在古人的世界,同樣出現,甚至他們下場更慘,我們頂多換工作,他們是直接流放邊疆,哈哈哈哈哈哈。你頂多跟朋友分隔兩地,他們最慘會直接看到朋友被處刑,突然想想,好像也沒那麼慘了。​

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,因為,我是如此害怕寂寞以及對自己不夠有自信的人,我總是需要有人陪伴,但如果你都想要在人間找到,也未免太辛苦了。但如果是從古人找尋,聽起來就簡單多了。因為這樣,我覺得我那種容易覺得憂鬱、不快樂的年少體質,竟然找到了出口。​

我曾不只一次的想到,如果不是中文系,我早就得到憂鬱症了。​

以工作能力來說,我很難確切說明中文系帶給我的影響是什麼,但我很確定,我的心智,因為中文系,而有了很堅固卻又溫柔的底層。​


時至今日,我以中正中文畢業的我為傲。

此文獲得und新聞網引用:連結(《放榜上中字輩「中文系」晴天霹靂 4年後卻拯救了她的人生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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